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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遥远,故园寂静

来源: 日期:2021-11-18 人气:18128 责任编辑:主编

| 苍鹭 

那些我童年村庄的人与事,一直活在我日渐遥远的记忆里,我知道,我也曾活在他们寂静的生命中。

——题记 

西路

我记事时俺家住在村子西南边,三间土屋是祖父在世时盖的,屋上苫的麦草,经过风吹日晒雨雪浇淋,早已呈暗灰色。墙外有两棵碗口粗的连体椿树,这种树木在乡村除做床之外,几乎没有别的用处。

初夏时节有两种昆虫趴在椿树上,一种是黄褐色或紫褐色的硬壳象鼻虫,放臭屁很难闻。另一种是灰褐色的斑衣蜡蝉,俺叫它“花姑娘”,它背上的翅翼有黑色和白色斑纹,在空中展开飞翔时,非常漂亮。

俺家院门朝西,出门是一条南北村街,往南是一片田野和邻村的一个果园,朝北通往热闹的村街。俺家对过是西鹅家的一片树园子,靠西边有两棵大杏树,一棵是鹅蛋杏,另一棵是草包杏。

有一年夏天下暴雨,我披着蓑衣跑到杏树下拾了一篮子杏,凉干放在麦缸里,过几天拿出来吃时带有一股麦香味。

越过园子是西路家。西路长相墩实黝黑,一顿饭能吃八个大鏊子煎饼喝一三盆子糊糊。他力气大如牛,打麦场上的青石碌碡,西路能两手抱到肚子上停老半天。

西路家门前有一棵大驴奶子枣树,夏季树冠绿荫如伞,枣没熟时枣子青木木的,秋天枣熟时枣子紫红光亮又脆又甜。

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西路家南边有两行樱桃园,樱桃树蒜臼子一样粗,初夏樱桃熟了诱得我们这些小孩直淌口水。

西路娘身材高大瘦长脸,她给我的印象是很厉害的一个老奶奶,尤其是樱桃下来的时候。

她手里天天拿着一根竹竿在樱桃园转悠吆喝树上吃樱桃的鸟儿,也吆喝我们这些村里想偷她园子樱桃的小孩。听村里人讲她家老头去了台湾,一直到她去世也没回来。

西路娘是在一个深秋去世的。那年驴奶子枣树结的特别多,枣子压弯了树枝。打枣之后西路娘没有舍得卖一颗枣子,而是挨家挨户把紫得发亮的枣子送给周围相处多年的邻居。

邻居们突然感到西路娘的做法有些怪异,在她死后村里人说那是老人死前的一种征兆。就在那年冬天到来之前,不知什么原因西路和他两个兄弟把门前那棵大驴奶子枣树杀掉了。

枣树被杀掉后留下一个大树墩子有二盆那么大,西路把枣树墩刨出来搁在院墙边,枣树墩子被三四条粗壮的根支撑着。

第二年春天西路给招闺女婿去了一个远方的村庄,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醉鬼二毛

和西路家挨着的是二毛家,二毛是村里有名的酒鬼,村里人送外号“醉鬼二毛”。

二毛长的磨盘个赤红脸,小眼睛像猫一样贼亮,他在村里有个技能就是会杀猪,每逢过年二小队杀猪的活儿全是二毛操刀。

一般杀猪的日子会选在年前二十八九的某个下午,几个村民将一头黑猪前后四蹄绑好,用根木棍把猪抬到西娥家树园子倒吊在一棵杏树上。二毛找准黑猪咽喉动脉处,一刀捅进去猪血能滋出几米远,二毛叫人用二盆接住猪血,杀猪的第一步完成。

然后支起一口大铁锅烧开水烫猪毛剐成白皮猪,二毛再从猪蹄开口用嘴把猪吹得鼓胀起来,他吹猪的时候脸憋得像猴子腚。接着将猪开膛破肚取出下水,二小队的队长振山吆喝着给社员分猪肉。

这时候的二毛一边抽烟一边用碱面子揉搓猪肠子盥洗下水,等分完猪肉二毛就将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猪下水煮好了。

这样的夜晚二毛和二小队长振山及帮忙的村民必然会喝到醉得一塌糊涂,连天上那些闪烁的星星也灌满了一股股酒气。

但醉鬼二毛第二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照样去村里代销店喝酒,喝完酒在水泥柜台上捏个盐粒放在嘴里,咕噜着胡言乱语满村街晃悠。

有一年冬天过完春节初三,喝醉酒的二毛光着上身骂大街,正巧碰上大队书记马长宽上前制止他。但喝醉酒的二毛哪里管他什么马书记牛书记,他指着马书记的鼻子亲娘祖奶奶地骂的更凶了。

马书记在村里是有权有威严的人,是他二毛能随便骂的吗?被激怒的马书记叫来几个民兵,将二毛绑到打麦场边一棵狗奶子树上一顿拳打脚踢。围观的村民谁也不敢上去说情,由此那天二毛一条左腿被打成终身残废,这一切被二毛的独子大讲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三年后的一天大讲抗着铁锨在湖里干活,碰见马书记一人骑着自行车,当他经过大讲身边时,大讲一铁锨拍在马书记头上,当场把他拍得脑浆崩裂。大讲被公安局逮到县看守所,最后因大讲是未成年人判了他十年劳教。

二毛家正门朝南,正对着毛三家屋后墙的几棵白杨树,他家院子又长又大空空荡荡到处都是鸡屎鸭屎,东墙根有两间茅草锅屋,西墙根有一棵枣树和两棵洋槐树,墙外是玉米秸围的茅坑。

因为穷,他六间屋宅基堂屋靠东只盖了三间土坯房,西面三间地基用木柱子和山洪草搭苫的草蓬,中间由一排青石头隔开,一边养鸡鸭,一边养猪,所以进入二毛家闻到的全是屎味。

二毛家四个孩子,上面三个都是挨肩大的闺女,大讲是他最小的儿子。大讲被判劳教后二毛酒喝的更厉害了,一天到晚醉熏熏的,日子过得家徒四壁全靠三个女儿勉强支撑。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的上午二毛家锅屋失火,惊动了半个村庄的人拿着盆和铁洋潲前去救火,火苗“呼呼”叫着朝天上窜,烧得整个村子南边天空上全是一股股浓黑烟。

那天也巧,只有二毛老婆一个人在锅屋烙煎饼,一盆地瓜干糊糊煎饼没烙完,她就被这场大火烧死了,究竟是怎么着的火没有人知道。

从此,醉鬼二毛再也不喝酒了,天天两眼直勾勾地在村子里瞎转悠不说话,直到有一天黄昏有人看见他影子消失在沂河的落日里,那晚西天的晚霞也像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向河岸上那些紫穗槐灌木丛的轮廓横扫过来……

西娥

西娥的名字听起来像个女人,其实他长得人高马大,脸也大得像他家园子鹅蛋杏树上的一枚鹅蛋杏。不但如此西娥还长了一脸麻子,是他小时候得一场天花落下的坑疤。由于西娥眼如牛眼大而无神见人就笑,人称笑面虎。

西娥家树园子靠西墙除两棵大杏树,往南洋槐树居多,靠北有几棵粗大的白杨树高高耸入天空,其中两棵白杨树冠上有灰喜鹊的鸟巢,初夏灰喜鹊孵小喜鹊的时节树下尽是鸟屎。

西娥家是地主成分,我一直不明白他家却占有九间宅基地,靠村街的三间宅地空着,不过已被土坯墙圈起来,夜晚我们这些村南的小孩经常跑进去藏猫猫。

后来听说五十年代村里有个叫开喜的大队书记是个好色之徒,他凭手中权力睡过村里地主富农家的好多媳妇,西娥媳妇就在其中,而且西娥媳妇凭她的姿色弄了不少银元。

西娥家两个儿子,大儿叫松二儿叫小法,小法长的随他娘,也有村里人说小法是大队书记开喜的。那年开春柳树才刚发芽,西娥在他家空宅子给小法盖屋取媳妇。

我记得那个早晨杀了三棵白杨树,剩下的两棵白杨树上再也没有了鸟巢。在傍晚的空气中,新屋散发着湿泥和麦草的气味,那些盖房的泥瓦匠很兴奋,因为就要喝庆工酒了。

所有盖房帮忙的邻居都聚在西娥家园子里,三个一堆两个一伙抽烟喝茶开玩笑,谁也没有注意小法的爷爷。

小法的爷爷九十多了,穿一件大黑棉袄,每天吃完饭他就在园子蹲墙根沉默不语。盖屋完工这晚小法喊他爷爷吃饭,当小法走到园子一棵白杨树下,看到夕阳余辉照在老人的脸上,他爷爷靠着那棵白杨树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一群麻雀在白杨树上叽叽喳喳不停地叫着,它们并不知道盖起来的草屋和一个老人的离去是怎么回事,就像夜晚的月光静静流淌在村庄里。

那年秋天西娥给小法娶了一个长得很丑的外村媳妇,在我记忆中小法媳妇的头和脸都有些歪,她眼白很多,看人总是斜着看。

从此小法家黑更半夜经常传出来她媳妇的哭喊声和打骂声,第二年夏天小法媳妇生了儿子大好之后,小法当上二小队的仓库保管员就很少回家住了。

我父亲那年秋从云南支边回来,那天正巧是八月十五,俺家院来了好多人坐,一直坐到半夜邻居才渐渐散去。

我应该是在父亲怀里睡着的,当我被一阵急促喊叫声惊醒的时候窗外满天繁星,父亲魁梧的身影早已走出堂屋,第二天起来听说小法死了。

小法是怎么死的呢?俺奶奶说,小法昨天晚上从小队打麦场仓库,拿麦去代销店换了二斤月饼,喝了三窑黑碗糊糊。后来又吃了一些麦秸烧的豆子和花生,到后半夜小法的肚子撑得跟老牛肚子一样大。

西娥叫我父亲和几个邻居拉着平板车赶紧把小法朝县医院送,我们村离县城三十多里地,在送往县城的路上小法就涨死了。

老保

那年冬天寒冷来的比较早,刚进十二月就下了一场大雪,大雪覆盖了村庄和原野的道路,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老保那天黄昏回村拿煎饼返回看果园的路上,碰见本家一个叫换民的兄弟告诉他公社来人正在大队部查账。老保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他踏着积雪朝通往果园的一条小路走去。

老保走进果园西北角一间土屋,屋内北墙根有个地八仙桌,上面放着一把竹壳暖瓶和吃饭的碗筷。靠东墙地铺上铺有麦草和秫秸席,一床被子脏乎乎的。

老保放下煎饼坐在马扎上,他默默地看着屋外灰暗的天空开始抽烟,这时远处白杨树上有两只斑鸠飞进鸟巢的影子。他抽完烟从桌底拿出塑料桶倒上半碗白酒一饮而进,接着天色就在一棵苹果树冠上黑下来了。

老保出了屋子向一排苹果树走去,脚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此时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他留下一行歪歪斜斜的足印很快被黑夜遮盖了。

老保走到一棵苹果树下,他解开裤腰带系在树上,然后将头伸进腰带的套扣,两腿一滑身子便歪倒在寂静的雪地上。在老保离开人间的那一刻,没有人知道透过苹果树枝他的眼睛看见一片枯褐的叶子。

老保家和俺家东邻墙挨墙,因老保家和俺祖母同姓他喊俺奶奶叫喊俺姑老太,俺祖母在吕村辈分应该是最高的。

在我记忆里老保个子不高但身子圆墩壮实,他家兄弟姐妹九个老保排行老二,过年这天他家也吃不上一顿饺子。

因此每逢大年初一老保总是先来俺给祖母磕头,俺奶奶说保儿快起来喝盅酒吧。于是老保倒上酒连喝两杯,吃一口菜夹两个饺子起身再去别家拜年也不多吃。

老保还有个长处就是村里不管谁家红白喜事或者盖屋他都是第一个先到,摸起家伙就干活,吃饭时从不上桌拿个碗盛些菜蹲在一旁吃,村里无论男女老少和他开玩笑他也从不恼怒。

由于家穷老保三十七八岁也没娶上媳妇,因此他一天到晚跟着大队干部腚后边瞎转悠,后来大队书记兴伦让他当民兵连长。再后来老保入党又被提为大队副书记,这样他就成了大队的领导。

有一年村西头和村东头两个家族相互告状争官,惹得公社新来的王书记很生气,结果吕村大队书记落到老保头上。老保干了三年村书记除了吃喝,他还盖了三间瓦房娶了一个寡妇老婆。

三年后老书记兴伦重新上台让老保去看果园也是念一份旧情,谁知本家换民兄弟的一句传话竟然终结了老保最后一个冬天。

方远和琴三

方远是村东头最帅的老男人,这在七十年代广袤的乡村是很少见的。方远和我父亲是拜把子的仁兄弟,排行老四我叫他四叔。

说他帅不仅他人长得漂亮,高挑儿个子大眼睛皮肤白皙细嫩,一头浓黑的头发穿衣打扮起来干净利索,看上去根本不像种地的乡下人。

关键是他吹拉弹唱的手艺样样精通,年轻时村里的大闺女小媳妇跟一腚,可是到四十多岁他仍没有媳妇还是光棍一条。这是什么原因呢?听村里人讲他早年挑三拣四不说,主要是后来跟邻居大炕娘相好多年。

据说大炕就是大炕娘和方远生的谁也说不清楚,等四叔方远明白过来那些村里喜欢过他的大姑娘早已远嫁他乡了。

但四叔方远依然潇洒帅气地过着自己孤单的日子,尤其到夏天炎热的夜晚吃完饭,方远便拿着一把莽纹二胡早早地来到琴三门前的那棵老楸树下。

琴三门前是一条东西走向较宽的村街,他家和方远家斜对门,村东头家门朝北开的只有方远和振华两家。当方远坐下调试二胡音弦,琴三也就抱着月牙琴从家里走出来。

琴三人长的精瘦一脸麻子,但他嗓子好会唱京剧在远近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因此那年月琴三和方远经常被外村请去唱戏,听说琴三的老婆就是一个外村姑娘听琴三的戏入迷跟他私奔来的。

方远和琴三一番寒暄之后,两人二胡搭配着月牙琴美妙的组合弦音便在乡村的夜空响起来了。

这时候村东头的男女老少陆续围坐在老楸树下,老年人手摇着蒲扇拉呱,我们这些小孩在人群里来回藏猫猫玩耍,但这并不影响方远和琴三尖细嘹亮的嗓音散向天上闪烁的星星,和月光穿过老楸树冠投在地上的树影。

随着夜深人静乘凉的人们渐渐散去,这时候方远和琴三的音乐声也就停了下来,连树上烦人的蝉鸣也沉沉睡去了,但夜色里的村街依然能模糊地看见方远和琴三坐在老楸树下的影子。

可是这样美好的夏夜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是很短暂的,因为那年冬天琴三得一场肺结核病去世了,大概那年他也就四十来岁。

从此,我再也听不到琴三的月牙琴和方远二胡组合的弦音传向月光的夜空。

振华

振华家是卖豆腐的,他和琴三家正对门,村东头就他独一家豆腐。因此,一年四季早晨一听到振华豆腐豆腐的吆喝声,村里人就拿瓢端着豆子来换豆腐,那年月村里穷,有钱割豆腐的人家很少。

振华豆腐摊子安在他家屋后边一棵老槐树下,与琴三家门前那棵老楸树冠遥相互映。豆腐摊上放着一摞小黑碗和一罐头瓶子辣椒糊,当场吃豆腐的大多都是些游手好闲的光棍和赶集上店的人。

五十多岁的振华老婆早已不在人世,他应该是早年或中年丧妻。振华俩闺女一个儿子,大闺女叫芭二儿子叫大良小闺女叫茹。

我记事时振华大闺女已经出嫁,儿子大良也娶了媳妇在村里开代销店,只有小闺女茹还没说婆家。振华在村东头这片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和孝子,他父亲也已不在多年,九十多岁的老母亲还健在。

每天振华三更天就起来套驴磨豆浆和儿媳一起做豆腐,然后他第一件事就是伺候老娘起床穿衣。再给她老娘打上两个鸡蛋冲一碗汤或者盛上一碗热豆脑,这在七十年代物质匮乏的乡村是极少有人能做到的。

由此村里如果哪家闹乱子打仗儿子儿媳不孝,老年人就会说你跟人家振华学学,你看看人家是怎么孝顺老人的。

在我的印象中振华家日子过的殷实而富足,他家院子很大,靠南墙根的猪圈和驴棚养了一头黑驴和两头老母猪,每年春天老母猪下崽长到满月村里人上他家逮小猪崽的围破门,一般都是秋后卖了猪再还振华钱。

只是我稍长大些后感觉振华老宅子的地理位置有些别扭,当时他家正门朝西在农村是很少见的,进出他家总有一种不顺畅的阻隔。因为得穿过他门前一条不太宽的巷筒才能通往村街,大概牵头驴进出他家驴都抹不开腚,这种感觉几年后得到了一种验证。

振华小闺女茹是村东头长得最俊俏的姑娘,高高个儿漂亮的鸭蛋脸白里透红,睫毛下大眼睛宛如两颗紫葡萄水汪汪的。主要是茹一条又黑有亮的大辫子衬托着她丰满的身段,使村里给茹说媒的不断茹都一概没愿意。也使那些年轻人天晚上在她家屋后的村街上瞎转悠打口哨,一波波地打闹半夜不归家。

后来听说茹暗地和邻家男孩二成好上了,二成长得虽然帅气但他爷爷是地主成分,家里五个兄弟姐妹穷的叮当响。二成娘知道后托媒婆到茹家提亲被振华委婉拒绝了,二成一气之下去了南方从此再无音信。

茹等到二十五六嫁到北乡遥远的一个村庄,但她回娘家一住就是十天半月都不愿回去,没了娘亲茹在这场不幸的婚姻中究竟忍受了多少屈辱和苦楚,也许只有茹从吕村出嫁的那条泥路上的树木、田野、庄稼、沟溪、青草和天上一只雀鸟飞向落日的影子知道吧!

在茹出嫁后第二年秋天一个酷热的晌午,茹在干活的棉花田里喝一瓶敌敌喂自杀了,也没留下一男半女。

消息传来轰动了整个吕村,于是茹的二哥大良和村东头十几个后生去北乡将茹的尸体拉回了故乡。

茹的葬礼可以说是吕村东头村民一起送的,她七岁的侄儿平给她顶的老盆,下葬的那天下了一天的菲菲细雨,整个村子没有不落泪的,茹的坟丘就埋在果园里她娘坟的旁边。

多年后一个春天的黄昏,有人看见一个中年白发的男人,在茹的坟前从暮色的傍晚一直坐到午夜。我想,他应该是坐到青草月光的骨头里了……

憨货毛奎

初夏时节樱桃熟了的一天中午,毛奎媳妇和生产队长睡觉被毛奎堵在堂屋里,憨货毛奎一吆喝他家满院子都是村东头看热闹男女老少的邻居。

毛奎是西路和毛元的三兄弟,西路娘死后第二年春天西路招闺女婿去了一个远方的村庄。后来毛元和毛奎出大力到八里外下湖的窑坑打石头卖,兄弟俩挣钱盖了两位宅子娶了媳妇。

毛奎长的五大三粗满嘴黄斑牙一对小鳖眼,说话瓮声瓮气傻乎乎的,村里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憨货毛奎。

憨货毛奎也算是憨人有憨福,村里的媒婆大槐娘看到毛奎盖起新屋又能出力干活,就把邻村一个神婆家的闺女说给了毛奎。毛奎媳妇个子不太高胖胖的,一双大眼睛皮肤白嫩也算是个乡下的美人坯子。

媒婆大槐娘提亲时毛奎也知道他媳妇名声不好,但他想自己都三十多能娶到媳妇总比没媳妇强吧,于是毛奎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谁知毛奎媳妇连生两个闺女没有儿子,毛奎喝多了酒便经常隔三差五打她,嫌她媳妇不生儿子,日子闹久了毛奎媳妇老毛病一犯就和生产队长好上了。

多年前日本鬼子进中国战乱跑返俺家投奔到姥姥门上,祖父除会唱京剧一无所长,家里家外全靠祖母一人支撑。由于祖母在吕村辈分和威望高,所以祖母走在村子里人见了她,不是称呼姑奶奶就是称呼姑老太,村东头不管谁家打仗闹乱子祖母上前哈呼两句就息事了。

毛奎媳妇被堵在屋里足足有一个时辰,看热闹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把毛奎媳妇和生产队长一起绑了游街或者干脆投到井里淹死,西墙根两棵白杨树上的几只长尾巴灰喜鹊也喳喳叫着看景。

媒婆大槐娘进到院子说情被憨货毛奎骂的狗血喷头,说你给俺说的这个烂货大白天在家跟人睡觉丢死万人了。大槐娘只好颠颠跑到俺家说,姑老太您快去说说憨货毛奎吧!不然真要闹出人命呢。

祖母领着我来到毛奎家院子,看景的邻居自动给祖母让开一条路,祖母走到毛奎屋门前看见毛奎手拿一根磨棍蹲在门右边,两个挨肩大的女儿畏在毛奎身旁吓得呜呜哭。

祖母冲着毛奎说你个憨货今天非要弄出人命吗?然后转身对看热闹的人说都散了回家凉快去吧,看景的邻居们渐渐散去。祖母又对毛奎说人哪有不犯错的,不看大人面两个孩子没娘不可怜吗?领俩娃先去樱桃园我来处理这事。

毛奎说大姑我听您老人家的,说完毛奎领俩闺女走出院子。祖母敲开屋门毛奎媳妇和生产队长扑通一声跪在祖母脚前,齐声说大姑俺知错了。祖母和生产队长说,你还不赶紧从西墙根那棵杨爬过去跑,墙外是一片麦地。

接下来祖母数落一番毛奎媳妇,大白天一点脸都不要么,毛奎媳妇边哭边朝祖母诉说毛奎整天打她。祖母说他打你,你就跟人睡这日子还想过么?

祖母让毛奎媳妇拿一个腊条篮子和我们走到东墙外她家樱桃园,两个闺女跑上前抱住毛奎媳妇的腿一声声嘶哑地喊娘,毛奎站在一棵樱桃树下发愣。

祖母说毛奎你上树摘些樱桃给几个孩儿吃,毛奎很快摘一篮子鲜亮的红樱桃下来,毛奎媳妇说大姑您连篮子拎着吧,俺随摘随吃。

当我和祖母走出樱桃园空气中响起一阵阵蝉鸣,我看见毛奎一家人站在樱桃树下的影子越来越远,我还看见天空下有一群雀鸟正飞过樱桃园那边金色的麦田。

岗山

从我记事岗山已经很老了,他个子非常矮小满脸皱纹核桃似的。我的印象岗山一年四季总是早晨起来拾粪,五寒六夏总穿着一件蓝粗布夹袄,从他身边走过闻到的都是屎味。

岗山住在西娥家后边一个汪溏的西北角上,两间土屋半截院墙,出门跨过村街正对着二队的牛栏。牛栏院子很大,靠北有一排牛屋,院子两个高大的麦草垛。

尤其是牛栏南墙外有一棵大榆树,每年春天一到村子顽皮的小孩爬到树上摘榆钱儿吃,也有小孩白天或晚上去牛栏大麦草垛里藏猫猫。我记得有一年秋天有月光的夜晚我和婷藏猫猫在麦草垛里她亲了我一口,让我谁也不能说,如果说她就不再跟我好了。

多年后婷嫁到遥远的河对岸,但我至今仍记得婷亲我时的那股青草香味。

岗山是二小队唯一的五保户,老两口厡有一个闺女从小妖折,就再也没有一男半女。岗山家的是个龟腰老嫲嫲,整天在她房前屋后转悠捡树叶拾干柴,更多的时候老人去牛栏里用腊条筐扒麦草烧锅,一个椭圆形的泥锅腔支在她家西墙边一棵苦楝树下。

岗山拾粪都倒在生产队牛栏西南角的粪坑里,所以生产队分地瓜和粮食时都派两个劳力给岗山送到家里。七十年代的乡村虽然贫穷但人心泽善,左邻右舍经常有邻居给岗山老两口递几个新煎饼或一大碗糊糊。

尤其是村东头二小队谁家有红白喜事或者盖房屋,都会安排自家晚辈给岗山夫妇送些饭菜,谁家先带的头不清楚,但这似乎成了善待老人的一个惯例。

岗山早起拾粪的路线几乎长年不变,他先是从他家西边的一个巷同朝南走,两边是千成和二毛家院墙。出巷同越过毛奎家樱桃园是一片麦田,中间一条小路通往邻村的苹果园。

岗山走到苹果园有一条沟渠挡住了他的身影,然后岗三沿沟渠向东是一条小河。河西岸是二小队的菜园,河东岸是又一个村子的麦田,有一架浇菜的木辘轳架在河岸上,看菜园的法政和岗山差不多年纪,他一脸白胡须显得柔软又飘逸。

平常法政和岗山两个老人碰面很少说话,大概人老了都习惯一个人面对落日和孤单。奇怪的是岗山淹死的那个夏天的早晨,岗山跨着粪筐走到菜园太阳刚刚升起来,他看到法政正在菜园小屋前烧锅做饭。

岗山就隔着菜地喊了一声法政,你个老东西做什么好吃的,法政回了一声岗山下碗挂面吃。

然后岗山默默地走到小河岸放下粪筐,他走下河应该是想洗把脸。谁知小河夜里才落过流水,他一脚踩在河边青草丛下的湿泥,身子一滑岗山便栽入河中。瞬间,他把太阳照在河里树影的映像打碎了。

那一刻,一只布谷鸟“咕咕咕咕”悠远的叫声正从河那边麦田上空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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